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惊上春

类别:科幻异能|字数:4W|作者:伊伊贰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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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宁初年,朝堂风雨如晦,清流陷于泥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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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是天色将明的时候,恰逢春雨连绵几日不歇,平京城外官道上的亭子里聚满了躲雨的人,在此处等待城门开启。东边的天际已隐隐有些微光亮,在烟蒙蒙的雨雾里,眼前的一川平芜似乎与远处的春山融为一体。

平芜尽处,一道影子在凄蒙的雨雾里缓缓移来,直到行至近处的官道上,才看清是一个手持桐油纸伞的年轻人。

顾准走到亭前,便见里面已经满了,在最外边的几人是进城卖菜的农夫,裤腿上沾满了新鲜的湿泥,而旁边的箩筐里是新鲜的蔬菜。几位农夫见状便将箩筐收了收,给她让出一条路来,顾准向他们颔首致谢,便收了伞走进去。

亭子里生了火堆避寒,此时虽已开春,但这几日春雨不住,气候仍然湿凉。围着火堆的几人看样子像是进城做生意的小商贾,怀里紧紧抱着包袱,见顾准身着一身最普通的青色布衣直裰,便未理会,只顾着团坐取暖,只有稍远处的一位老者向她招了招手:“年轻人,过来坐。”

顾准走过去,顺手把伞靠在柱边,向老者拱手致谢,其后才坐到火堆旁,解下背上的包袱抱在怀里取暖。

老者见她一身书生打扮,便同她闲话:“你也是进京赶考的么?”

顾准点头答道:“正是。”

在最里面忙着温书的几位读书人闻言便抬首望来,片刻之后便开始惊讶世上竟有这么像纸片的人,她瘦得脸上没有肉,罩着一层苍白的薄皮,但一双眉宇极为灵秀,望之如长山远水。

那老者拢了拢胡须,笑道:“巧了,老朽也是。”见顾准面露讶异的神色,那老者便笑道:“老朽从大德十二年中举,至今已有三十三年,期间大德朝五年,至道朝十二年,今朝已有十五年,已经考了——”老者掰起手指头正准备算。

“十一次会试。”顾准拿着竹棍拨着火,顺口说道。

不料,那老者却摆手道:“十次。”

顾准闻言抬首望去,老者的目光注视着火堆,火苗一头窜得比一头高,他沉声道:“景宁六年那次不算。”

顾准怔忡,景宁六年……

当今圣上八岁践祚,先帝留有四位辅臣,以任帝师的内阁首辅曾阅岩为首席辅臣。曾阅岩乃三朝耆臣,为文臣之首,天下读书人的典范,历侍三朝期间曾多次为春闱出题,朝中文臣近半为其门生,最为人称颂的是至道九年,那年的一甲三人皆是他的门生,时人称其为“梅溪三子”。

景宁六年,曾阅岩再次为春闱出题,监试官[1]为“梅溪三子”之一的顾陶钧,应天卫官员充任的搜检官例行抄检时,发现了上千份的夹带,其中有十六份夹带的文章完全切中试题。因考题泄露,考试暂停,应天卫将涉案十六名考生带回刑部审问,其中十四名考生指认是从另外两名考生处买得此次春闱押题,便找人代写了文章,夹带进入考场备用,未曾想竟真的猜中考题。

而这两名售卖押题的考生皆是顾陶钧的同乡,在严刑拷打之后,供认是通过顾陶钧牵线花重金向曾阅岩购得此次春闱试题,并事先写好文章,修改润色后,再誊抄带入考场,以求一举及第。

两名考生画押后,曾阅岩和顾陶钧立即被捉拿下狱,尚未亲政的景宁帝曾为恩师向翁太后求情,却被斥责禁足,朝堂一时风雨如晦,无人敢为其二人求情。曾阅岩年事已高,经不住严刑拷打,不出七日便暴毙狱中,顾陶钧听闻老师死讯,愤慨朝堂完全为翁氏外戚一族把控,在狱中愤而自缢。

因为此案涉事官员已经死无对证,故而就此匆匆结案,买通曾阅岩和顾陶钧的两名考生被罚充军,其余十四名考生终生禁考。至于春闱,则另改时间,重新出题再考,而当年遴选出的人才不少为官家子弟,因此备受争议,诸多平民贡生又在贡院门口闹了许久,被朝廷出面镇压方才消停。

那场春闱案闹得沸沸扬扬,彻底结束时已是暮春。

顾准感觉肩膀上被人拍了一巴掌,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,侧首看向手还搭在她肩膀上的老者,他急道:“想什么呢,叫你半天都听不见,那竹棍都烧燃起来了。”

顾准这时才回过神来,连忙道歉:“对不住,对不住。”急忙将竹棍踩熄,扔到亭外去。

雨势已经减弱了许多,天色缓缓地亮起来,蜿蜒的官道上逐渐多了三五成行的赶路人,城门马上要开了。亭子里躲雨的人踩灭了火堆,各自背起包袱开始赶路。

天色虽已大亮,但天气仍是不好,这春雨停停歇歇地下了一阵,耽搁了城门口检查的进度,五个高大的门道关闭了中间三个,只开了左右两个小门,等着守城士兵检查的百姓自动排成一列队伍,顾准排着队缓缓前进,逐渐靠近这座巍峨的都城。

平京,大梁的京师。

平京地处中原,尽据山川之形,北枕崇山峻岭,可拒千军万马,南俯沃壤千里,可保风烟鼎盛。滨河横向贯穿都城,东流入海,乘船往来江南可缩短半月路程,江南财赋尽赖此河输挽入京。

等顾准排到前面时,雨已经停了,雨水将青石板洗刷得十分干净,两侧的城墙极高,犹如巨型铁壁耸立眼前,心中油然生出一股逼仄之感。城门之后,车马喧喧一路,沿街的小摊主和挑着扁担的商贩叫卖着各色吃食,甚是热闹。

大抵是今早天气不好惹人恼,又或是日日在门岗上严查来往百姓的工作十分繁琐枯燥,士兵们的态度并不好,百姓心中忿忿不平但又不得不小心谨慎,生怕稍有不慎便惹来痛骂一顿,甚至被架走治罪,方才便有一位胡人商贾因为公验有问题被架走了。

在喧闹里,传来一阵渐次靠近的马蹄声。

顾准回头,只见两名随侍骑着马走来,其后跟着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摇摇缓行,马蹄敲击着石板的缓慢而有节奏的清脆音声声入耳,马车在距离城门数丈之地停顿下来。

有两名戍守城门的士兵立刻迎上去,两名随侍并未下马,其中一名道:“左佥都御史裴大人巡视京营毕,返程入京。”

守城士兵一听是左佥都御史,便要立即去开左侧第二个门放行。

一双手自宽大的袖管中伸出,细长的二指轻轻掀开车帘,一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,淡声道:“承景。”

隔着氤氲的雾气,顾准看不清他的脸,只见两个守城士兵动作齐整地弯腰向他揖礼,方才说话的随侍回头看了一下,立马拨转马头过去,接过车里那人递来的公验,又拿给守城士兵核验。

那守城士兵只翻开匆匆一验,便立刻交还,急忙去张罗着开城门。

那人接过返还来的公验,侧首看排队进城的百姓,近乎一半为进京赶考的举子,此时刚至二月下旬,会试在即,大部分举子都已经进京赶考,到一月底[2]时应该都来全了。

裴则明抬目望去,忽然就注意到了排在队伍前首的顾准,看她像是读书人,却并未像其他举子一样背着书箧,只背着一只布包袱,早春雨后的天这么凉,她还穿着单衣,但整个人一点瑟缩之意都没有。

顾准愣了一愣,两个人隔着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距离,一人端坐马车内,一人候在城门口,正当她不知是否应当见礼时,守城士兵抬着左侧第二个门前的拒马过来,大声叫嚷着避让,顾准垂眸往后一退,只听得一声沉响,城门洞开。

待她再抬起头时,车帘早已垂下,马车缓缓驶来。

排在顾准身后的书生把肩膀上的书箧往上抬了抬,看着摇摇进城的马车艳羡道:“这般年轻竟也能做到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。”

后面一名书生取笑道:“人家姐姐可是皇宫里的娘娘,咱们羡慕不来的。”

先前那名书生问道:“兄台识得这位大人?”

后面的书生哂道:“天下谁人不曾听过裴晛之名?天子伴读,静妃胞弟,师从“梅溪三子”之首唐维周,未及冠便已金榜题名,算得上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了,如今颇得圣上倚重,年纪轻轻便官居四品了。”

那书生便更加艳羡地注视着马车渐行渐远,喃喃道:“原来是裴晛啊。”

顾准的目光里隐有一丝波澜,但很快便恢复到静水无波,恰好轮到她检查。顾准拿出公验递给守城士兵核验。

那士兵翻开她的公验,略略扫了一眼,喃喃道:“顾准,蜀州青城县人。”士兵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,盘问道:“来京师做什么?”

顾准答道:“赶考。”

士兵见她行李单薄,只有一个包袱,伸着脖子往后看了一眼,后面队伍里的书生个个都背着书箧,有的甚至还有书童扛着一担书箱,士兵便将公验合起来递给顾准,奇道:“你就这么来考试?”

顾准接过公验,自觉解下背上的包袱,打开给士兵检查,里面的东西三三两两地陈列开来:一方砚台和半块石墨,两只毛笔,三四本书,还有两身洗得半旧的衣裳和几两碎银。

她淡淡答道:“这些已经足够了。”

那士兵见行李没有异常,便挥了挥手,让她进去,顾准淡然向士兵揖了一礼,然后收拾好包袱不紧不慢地进城去。余下众人目瞪口呆,一时不知她是成竹在胸,还是狂妄无知。